川大地震以后,媒体上各种各样铺天盖地的影像都在传递着他人的痛苦信息,按理讲,影像是我们深刻了解此次灾难的无法回避的特色。 我再次阅读苏珊·桑塔格的《关于他人的痛苦》。这女人确实不讨喜,说话犀利,不懂人情世故,不管不顾别人能否承受。尽管这样,我觉得还是需要她思想的刀锋来戳一戳我们可能的自以为是的格式化心灵。 她说"影像加入新闻业队伍,就是要引起注意、震荡、吃惊。"这样的影像,是"摄影事业的动力,并成为一种以震撼作为主要消费刺激剂和价值来源的文化的常态。" 但是,"在不间断地接触影像和过分地接触几个一再重复出现的影像的环境下,还有什么可令人留下印象的呢?影像的震撼和影像的俗套是同一事物的两个方面。" 也就是说,如果运作不当,影像的信誉、影响力和道德感会自我瓦解,这本是"满招损"之类的常识,可在群情激昂的时刻显得多么地"不正确"啊。 近日,我看到有人在网络发文,题目是《为灾难报道中的"好"照片叫好,我很反感!!!》,作者写道: 随着越来越多的媒体记者和摄影人进驻灾区,出现在我们眼前的那些影像"精品"越来越多的同时,我却感觉有一个现象让人觉得很不舒服,至少我很反感!那就是在那些反映这次灾难的影像博文的评论里,总能听到一些叫好之声。我非常理解这个作者想要表达的意思。苏珊·桑塔格认为 "对这些照片(指他人遭受痛苦的照片)的反应,并非都受到理性和良知的支配。" 因为对于有些观众,远方的痛苦有着窥视癖式的诱惑,可能还有知情的满足感,等等。人性是复杂幽微的。依我个人来看,无论如何,就灾难而言,没有什么"好"的照片,全都是"失败"的照片,我们其实应该对所有的照片保持沉默。但同时,我也相信,进驻灾区的"越来越多的媒体记者和摄影人",抱着拍出"好"照片想法的是大有人在的。这些日子来,我一直在注意着,电视、报纸、杂志、广播、网络,甚至街头,谁能告诉我这中间没有舞台和秀场? 说到底,正如苏珊·桑塔格阐述的,观看由影像提供的他人遭受的痛苦,好像拉近了远方受苦者与有幸安坐家中的观众之间的距离,且暗示两者之间有某种联络。但这根本就是一种虚假的联系。只要我们感到自己有同情心,我们就会感到自己不是痛苦施加者的共谋。她说:"我们的同情宣布我们的清白,同时也宣布我们的无能。"宣布我们的清白是很轻松的,我鄙视那些把它弄成非凡样子的人。什么是不容易的?真正的"照片既是客观记录又是个人见证,既是对现实某个实际时刻的忠实复制或转录,又是对该现实的解释。"迄今为止,我可以说,我所看到的,或者说是能呈现出来的关于此次四川地震灾难的影像,绝大多数还仅仅停留在"对现实某个实际时刻的忠实复制或转录"的层面上。 昨天晚上在鲍昆老师的博客上发表文字后,总觉得意犹未尽,于是再写点吧。 我在前文中提及了苏珊·桑塔格“照片既是客观记录又是个人见证,既是对现实某个实际时刻的忠实复制或转录,又是对该现实的解释”的观点。
什么是所谓的“个人见证”呢?什么又是所谓的“对该现实的解释”呢?这么说吧,我们有些摄影师,无论身处何种环境,在他们的作品里你会看到领导、同行、策展人、评论家、画廊老板、大赛评委、图片总监、外国人、图书编辑、收藏家,很多人,惟独没有他自己;你当然也会看到尽可能的构图、光线、影调,恰倒好处的“粗糙”,等等,但我们始终看不到类似卡蒂埃·布勒松的1949年上海人轧金子这样一剑封喉的作品。我们有许多萨尔加多,他们的照片在叫喊:看啊,多么痛苦,看啊,多么壮观! 苏珊·桑塔格的《关于他人的痛苦》讲到了一件9·11之后在纽约发生的真实事情, 2001年9月底在曼哈顿的一家小店里,举办了一个记录世贸中心被摧毁的摄影展,主办方向每个人发出邀请,无论是专业的还是业余的,凡是有关此次劫难的图像,都可以参展。桑塔格写道“最初几周即有1000多人回应,而每一个交来照片的人,至少都有一幅照片获接纳展出。照片没有摄影者姓名,没有标题,全都展览出来,有些挂在两间窄室内,有些以幻灯片的形式显示在电脑屏幕上(以及这次展览的网址上)。照片还以优质的喷墨印刷印出来发售,每幅定价相同,仅25美元,收益捐给一个资助9·11受害者遗孤的基金会。交易完成后,买家才会被告知所买的照片是Giles Peress 或 James Nachtwey拍摄的,又或者是某位退休教师从其格林威治村租金管制式公寓窗口探出身子用一部傻瓜相机抓拍到的世贸北楼倒塌的照片。” 我们是否会有这样的展览和活动,“没有摄影者姓名,没有标题”?我想我已经写的够明白了。我将一直注意着。写到这里,现在,我想对李振盛先生说,你不捐,也是你的权利,也可以,我很反感道德劫持,但是,如果想好了要捐,还得让人们知道是你老先生捐的,那么最好就别拿些不值当的东西出来,那样会令你自己暴露,让别人作呕。所以,尽管我并不愿意看到,但是我不得不想象:在荷赛或者华赛,在平遥或者连州,会有关于这次四川大地震的照片被拿出来展览、获奖,甚至会有获奖者把钱捐给灾区人民,获奖感言动人肺腑,也许还会有精美的画册出版,但是,我们能不能“没有摄影者姓名,没有标题”?
送去参加荷赛或者华赛的摄影师,能不能没有姓名,能不能就写“一个普通的中国人”?如果有这样的,我建议我们可以欣慰一下,如果没有,就我个人而言,我绝不会感到意外。 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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