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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半尺天涯 于 2010-10-27 13:00 编辑
第十四章 亲亲我的宝贝
化工厂的效益不错,又盖了一栋三层家属楼,有家眷的职工都能分到房子。厂里分了一套带厨卫两室一厅给唐文彬,,虽然房子的东西头楼下分别是马路和铁路,汽车火车整日轰鸣着,房子既是顶楼又是西晒,但是终于离开了钢渣堆、告别了蜂窝煤和马桶。天然将来上学、自己上班都方便多了,只是唐文彬上班要骑车,但这点路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唐文彬和韵松都非常满足。
唐文彬除了没有再动手外,其他并没有多大改变。韵松知道,要改变一个人的脾气和性格是很难的,父亲不是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耐心等待吧。自己要工作、带孩子、买菜做饭、自考,实在没有精力再折腾,只要日子平平安安就谢天谢地了。有谁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所以大多数父亲都特别钟爱女儿。韵松觉得自己才是父亲前世的情人,因为父亲对姐姐们都很严厉,她们都被父亲责打过。只有自己被父亲百般宠爱,不仅从来没有打过她,连重话都没有对她说过。唐文彬虽然很爱天然,但他的木纳性格、寡言少语和知识的贫乏,使他基本上没有什么话和天然说,更不会教她什么,只是机械的抱着。韵松看出唐文彬不会有什么父爱给女儿,心里更加疼爱女儿。每天晚上,她都带着天然到楼下散步,背唐诗宋词。
有天晚上,韵松指着满天的繁星问天然:宝贝你看,天上的星星好看吗?
好看!天然脆生生的回答。
可是它太远了,我们不能和它一起玩。妈妈去把它们摘下来给你玩好吗?
韵松以为她会高兴地拍手跳起来,可是天然却忧郁地说:星星摘下来,星星妈妈就找不到宝宝了,它妈妈会多伤心啊……妈妈不要摘了啊?我们就这样看它们好吗?
天然稚嫩的话,让韵松眼眶里充满了泪水,她被女儿天性的善良震撼了,不由自主地蹲下来,紧紧抱着这个可爱的小天使。
天然睡觉前,一定要妈妈给她讲故事,唱催眠曲。没有妈妈讲故事和唱催眠曲,是不会睡着的,她会不停地喊妈妈。故事一天两个,不能重复。故事讲完了,天然最喜欢听妈妈唱《摇篮曲》和《亲亲我的宝贝》:
亲亲的我的宝贝,我要越过高山,寻找那已失踪的太阳,寻找那已失踪的月亮。亲亲的我的宝贝,我要越过海洋,寻找那已失踪的彩虹,抓住瞬间失踪的流星,我要飞到无尽的夜空,摘颗星星作你的玩具,我要亲手触摸那月亮,还在上面写你的名字。啦啦呼啦啦啦呼啦啦,还在上面写你的名字。啦啦呼啦啦啦呼啦啦,最后还要平安回来,回来告诉你那一切……
在妈妈的甜蜜歌声中,天然睡着了,韵松总是要轻轻的抚摸一会她细嫩的小脸、然后轻轻的在脸上吻一下,对她说声:宝贝,乖乖睡到天亮吧。这时,她才能到书桌前坐下。
天然从一周岁就开始放在修筑部托儿所,韵松上下班用自行车带着她,一路给她讲故事、唱儿歌、认识街上的东西,上班有空时还到托儿所窗外偷偷看看她。每天和女儿朝夕相处,虽然很累,但是她感到很幸福,没有什么比孩子更让母亲牵挂的。
天然漂亮文静,性格有点内向,话不多。韵松非常害怕她的性格像唐文彬。人们都说,女儿像爸爸,儿子像妈妈。这一半是说长相,一半是说性格。为了让天然多见见世面,锻炼她的胆量和语言表达能力,平时同事朋友聚会、或者参加单位举办的舞会,韵松都带着她。偶尔晚上要去工地拍摄工人加班大干的镜头,也把她带上,给她戴上安全帽,站在安全的地方,看妈妈工作。她要让女儿从小知道,妈妈和工人叔叔工作的辛苦,知道劳动最光荣。
春天,韵松叫唐文彬的自行车带上天然,一家人去郊外踏青。韵松在路上先讲《小蝌蚪找妈妈》、《小猫钓鱼》的故事,然后带她到郊区认植物、蝌蚪、青蛙、蝴蝶、蚂蚱等小动物和昆虫。一起挖蚯蚓钓鱼、玩泥巴、放风筝;夏天,她教天然游泳。很快,碧绿的游泳池里,就有一大一小两条美人鱼在你追我赶;秋天,公园里铺着厚厚一层金黄色的落叶,韵松带着天然在落叶上奔跑嬉戏,肃杀的秋意被母女俩欢乐的笑声冲散;寒冷的雪天,烟雨湖畔或者街心花园里,一定有红黄蓝三原色在皑皑白雪中跳动,那是他们一家三口,在拥抱洁白晶莹的世界,天然像一团跳动的火苗一般到处堆雪人。韵松握着照相机,把她幼时的快乐,一张张定格在洁白的大地上……
为了锻炼女儿的自理能力,天然五岁时,韵松就开始教她自己洗脸洗脚洗澡、洗自己的手绢和内裤,还编了很多儿歌给她唱,比如洗手绢时就唱;“小手帕,脏兮兮,打盆水来自己洗。搓呀搓,洗呀洗,干干净净晒太阳去。天然从小爱劳动,妈妈夸我好闺女。”一边洗一边唱,一边当游戏做,天然很喜欢做,而且很快乐地学会了。
韵松也希望天然多才多艺,陪着她去学了快一年的小提琴,但她始终没有兴趣,逼急了边拉边哭,韵松不忍心看着女儿如此痛苦。少年宫的舞蹈老师说,天然长得漂亮、腰腿和足弓条件都很好,是块跳舞的料。她信心十足地对韵松说:给我一年时间,我肯定会把天然教出来。
韵松陪女儿去练习了半年后,问老师天然练得如何,老师惋惜地说道:天然练功很能吃苦,是所有女孩子里最刻苦的,也是基本功最好的一个,可是她没有表演欲……老师要挑四个女孩跳“四小天鹅舞”,女孩子们都争先恐后挤到老师面前,要求选自己。站在窗外的韵松看见,只有天然没有去挤,只是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放学时,老师无可奈何地对韵松叹息道:唉,看来她真的不适合搞艺术,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条件……
和单位里很多做妈妈的姐妹们不一样,她们喜欢责怪公婆,没有把所有钱财花给孙子,对独生宝宝的疼爱已经变成了溺爱。韵松却对孩子的早期教育有自己的看法:不娇不惯、因材施教,寓教于乐。
高尔基说过:疼爱孩子是母鸡都会的事情。韵松要把对天然的疼爱,用寓教于乐的方式,培养她正直善良、勤劳自信、坚强独立的品质。只要天然喜欢的她都支持都陪着去,如果孩子实在没有兴趣了,她绝不强迫,她觉得强迫孩子做什么,就是精神虐待。现在学点什么爱好,也是给今后的生活增加情趣和色彩,她的父母普普通通,不要指望她将来成为什么大家,能够身心健康地自立于社会,就不简单。不能像有的孩子那样,考上了好大学,却因为生活不能自理而精神抑郁,甚至自杀,这样的高分低能多可悲啊。女儿感觉到奶奶对待她和堂哥的区别,说奶奶偏心。但是,韵松理解婆婆重男轻女的想法。就对她说:奶奶都爱你们,你长大了要首先孝敬奶奶,因为奶奶老了。
她希望女儿今后能考上好大学,但是她不把女儿的学习成绩当成唯一的要求和目的,那样对一个孩子太不公平。孩子有喜欢玩的天性,如果以扼杀孩子的天性为代价,去追求分数,且不本末倒置?能考上大学当然好,如果没有考上呢?孩子的精神压力会有多大?考不上大学,有技能和适应能力立足社会,自食其力,这样才是正确健康的教育和引导。不用说自己家庭,没有可以让她依赖的能力。就是有,也要锻炼她的自强自立,今后到社会上,才能有独立生存的能力。连世界首富比尔.盖茨都要自己的孩子自强自立,不留给他们一分钱,普通老百姓还有什么说的?
平时下班回家,如果看见楼下有和天然同龄的孩子在玩,韵松都喜欢叫天然先和他们一起玩一会,自己先回去做饭。孩子们玩泥沙、捉迷藏,开心极了。可是不一会,那些孩子都被妈妈骂着拎了回去,因为他们把手和衣服弄脏了。天然回家后很奇怪的问妈妈:为什么人家妈妈不要他们玩泥巴,你还和我玩呢?韵松捧着她粉嘟嘟的脸蛋,很认真地对她说:因为手脏了可以洗干净,衣服脏了妈妈也可以给你洗干净,可是童年的快乐是一去不复返的,所以妈妈现在要让你开心地玩耍。
天然,回家吃饭了!韵松从楼上伸出头,叫在楼下和小朋友玩耍的天然。
头上还冒着汗的天然跑到厨房,兴冲冲的一把抱住妈妈的腿就唱了起来:我的好妈妈,下班回到家,劳动了一天多么辛苦呀。妈妈妈妈快坐下,请喝一杯茶,让我亲亲你吧,我的好妈妈。让我亲亲你吧,我的好妈妈。
韵松心里像吃了蜜一样,她也笑眯眯地蹲下来,对天然唱道:天然妈妈的宝贝,让妈妈亲一亲,可爱的宝贝!
每次在外面看见小猫小狗,天然都要妈妈停下来,她就站在边上看,看着看着就要妈妈也给她买一只,韵松说家里没有人照顾它们,它们会饿死的。天然才依依不舍地跟妈妈走了。科里小张家里的老猫正好下了一窝小猫,还没满月。见天然喜欢猫咪,就送给她一只小花猫。
回家的路上,天然坐在妈妈自行车后面的座斗里,一直把小花猫抱在胸前,小花猫很乖地在她怀里睡着了。回到家,小花猫喵喵叫起来,好像在找妈妈。天然很着急地说:妈妈,小花猫饿了,它妈妈不给它吃奶了,你给它吃好吗?韵松一愣,没想到天然会把小花猫当成和她一样的宝宝,可以吃妈妈的奶。见妈妈在犹豫,天然拉着妈妈的手,几乎要哭了:妈妈,你赶快给小花猫喂奶嘛,它要饿死了……女儿如此善良可爱,让韵松来不及去想别的办法,好在给天然断奶后□仍然有乳汁分泌。她马上撩起衣襟,把小花猫托在胸前,小花猫很快含住□,拼命的吮吸起来,一边吮吸还一边呜呜叫着,尖尖的爪子抓来抓去,想攀住什么地方。看着天然满意的笑脸,韵松忍痛给小花猫喂饱了奶,可是自己雪白细嫩的胸部,已被抓出了斑斑点点的伤痕。
小小天然又一次令妈妈感动得流泪,是在一个星期天。唐文彬出去了整整一天,韵松胆囊炎犯了,躺在床上不能起来。天然忽然像个大人似的对妈妈说:天然给妈妈洗衣服做饭,啊?说完把她和妈妈的手绢、手套放到盆里,还倒上水、放上搓衣板,有模有样搓洗起来。一边洗一边说:爸爸是个大坏蛋,啊?妈妈生病了都不回来,等他回来妈妈打他屁股好不好?
见女儿如此懂事,韵松又心疼又辛酸,她对女儿说,爸爸不是大坏蛋,他是有事去了。到中午吃饭时,天然又认真地对妈妈说:妈妈,我给你烧饭啊?韵松怎么能让一个六岁的孩子去动火呢?自己疼得吃不下,但必须撑起来给孩子弄点吃的。她忍着疼痛起来,把剩饭倒在小锅里煮上,然后教天然等饭开了,怎么关煤气。 等不烫了,怎么端下来吃……
俗话说,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有了天然的天真可爱,每天忙到半夜,韵松和唐文彬更没有什么话说了。
天然要上学前班了,韵松把天然的户口迁到全市最好的小学——实验小学附近的朋友家,她要让天然从进校门就接受良好的教育。她每天上班把天然送到学校,天然中午在学校吃饭。下午学前班放学早,天然奶奶已经退休,就承担了去学校接天然回家的任务。但是奶奶只能接天然学前班这段时间,上一年级后她就不能接了,要接送孙子,因为大儿子夫妻上班远。从家门到天然学校,都在一条公交线路上,而且公交站都在家门口和学校门口,一共有五个站。学前班结束后,唐文彬也没有提出由他接送天然。韵松觉得,应该让天然锻炼自己坐公交车上学和回家,中午坐车到修筑部来,和自己一起到食堂吃饭。她觉得今后自己再每天接送天然很不现实,学校放学时间早,自己要经常到工地,有时候不能准点下班。于是,下班路上,她和自行车后座上的女儿商量:天然能不能一个人坐汽车去上学了啊?
能!天然很自豪地回答。
那今后你上小学了,就每天自己坐车去上学了?放学了也是自己坐车回家,好不好?
好的!天然很高兴。
韵松真的好高兴,女儿一点也不娇气。从这点就可以看出,她今后一定有很强的独立能力。
过马路时要特别小心,两头看清没有车子才能过……
我知道。天然很自信。
我们家天然真能干,都敢自己过马路坐车了。韵松很高兴地夸奖了天然。她唱起了样板戏《红灯记》里的一段: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七岁的天然要上学了。开学前几天,韵松带着她在这条线路坐了几次公交车,告诉她怎样过马路、看站名、上下车要注意什么,中午坐哪路车去妈妈单位吃饭。其实韵松也做好准备,如果天然真的不敢一个人坐车上学,她还是每天骑车带她,毕竟自己也不放心这么小的孩子独自坐车,没想到天然直点头,说记住了,竟然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意思,还显得非常兴奋。韵松带她去买了月票,用一个小网线袋给她吊在胸前,同时吊在胸前的还有大门钥匙,这两样东西吊在胸前,让天然开心得不得了,一路蹦蹦跳跳回到家。她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可以自己上学、自己开门了。
开学第一天,韵松比平时早些把早饭做好,把天然的新书包、崭新的红裙子都放在她的床头,然后叫醒父女俩起床。平时天然还喜欢赖一会床,可是今天听见妈妈的叫声,一骨碌就起来了。自己穿衣,很麻利的刷牙洗脸吃饭,然后很迫切的背上新书包、挂上月票和钥匙,还很神气地在穿衣镜前照了一阵,感到很满意,就对韵松说:妈妈,我上学去了,啊?
此时韵松的心情既欣慰又紧张。欣慰的是,女儿勇敢的开始了人生第一步。紧张的是,车站虽然就在楼下的马路对面,可是这是一条主马路,车辆川流不息,天然过马路会看清楚吗?而且这条线路又是全市最拥挤的……最后还是相信女儿的谨慎和勇敢。她故作轻松地对天然说道:好宝贝,今天你肯定是全校唯一自己坐车去上学的新生,妈妈为你骄傲。一定要记住妈妈给你说的话,过马路、上下车都要看清楚再慢慢走,啊?
记住了,妈妈!天然都迫不及待要走了。
韵松拥抱了一下天然,微笑着说:去吧,宝贝,妈妈中午在办公室等你来吃饭!
天然快乐地跑下楼去了。韵松赶快来到阳台上,因为车站就在马路对面,她可以看着天然过马路、等车、上车。她紧张地眼睛都不敢眨,看着天然站在马路边,不停地两边看,直到看见安全了,就一下子跑到马路对面。站台上拥挤的人群中,立即有一个小红点在闪动。一辆辆的车子停靠后又很快开走了。站台上的人一批批都走了,只有那个小红点还在焦急地张望着……韵松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她真想跑到女儿身边,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对她说:妈妈抱你上去……又是一辆车过来挡住了她的视线,车子开走后,站台上的小红点终于消失了。眼泪从韵松的眼睛里哗哗的往下流,女儿终于勇敢的赶上了她人生第一班车。
中午,天然放学后马上坐车,准时到了妈妈的办公室。韵松紧紧地拥抱了女儿,并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夸奖道:妈妈的天然好能干哦,今天妈妈奖励你吃糖醋排骨。天然最喜欢吃糖醋排骨,听到妈妈的夸奖心里好高兴,脸上却是羞涩的微笑。
天然每天准时来来去去,已经很熟练了。可是,一次有惊无险的经历,让韵松和天然吓了个半死,韵松差点决定不让天然单独上学了。
那天吃了午饭不久,天然该去学校了。她照例自己去马路对面的车站等车,韵松在赶写一篇稿子。大约五分钟后,樟科长惊慌地叫道:方韵松,你还在这里啊?对面汽车站出事了,轧死人了……
啊?韵松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男的还是女的?韵松一边跑一边问。
女的!
韵松的脑袋轰地一声,心里不停地念道:菩萨保佑!保佑我的女儿平安无事……离大门还有二十米,就看见对面公交站台,和大半边马路被围得水泄不通。韵松的腿都软了,她不敢想象对面发生了什么……忽然,天然慌慌张张钻出人群,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天然”——韵松吊在半空突突乱跳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地上,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差点瘫坐到地上。
天然看见妈妈,惊慌地飞跑过来,一把抓住妈妈的手,涨红着脸,语无伦次的说道:妈妈,妈妈,汽车轧到人了……没有轧到我……
韵松强装镇静地蹲下来,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轻声安抚道:别怕宝贝,有妈妈在呢!
好一会,天然才把事情的经过说给妈妈听,听完后,韵松拍着天然的脸说:宝贝,有菩萨保佑着你呢,你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原来,天然到站台后,公交车还没来,平时她都是站在遮阳篷下等车。可是这次她老觉得心神不定,就在站台和附近五米远之间走来走去。当她又一次从站台走出五米远的时候,忽然听见背后轰的一声。回头一看,把她吓呆了。遮阳篷被突然撞上来的大卡车撞到了,平时她站的那个地方,一个等车的女人被当场撞死,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被撞倒,汽车在她后面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下来……
天然的情绪安定后,韵松把她送上车,微笑着对她挥挥手,做了一个“不要害怕”的表情。这件事让韵松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的话。母亲说: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积德行善之人,所以我们家的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都会化险为夷。为此,母亲还举了很多例子,讲了父亲和姐姐们有惊无险的经历。
韵松要求天然放学回家后,要先完成作业,完了才能看电视、玩耍,平时她下班后都见天然在认真做作业。韵松要做饭,唐文彬不会辅导女儿的学习。天然需要辅导的,或者听写什么的,就安排在吃完晚饭后去做。完了时间早,就让天然看一会电视,如果九点以后就要她睡觉了。有段时间她下班回家,却看见父女俩都在看电视,天然也不做作业,看见妈妈回来了,赶快到自己房间做作业去了。
韵松知道,家长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吵架,或者争执孩子的教育问题。她小声对唐文彬说:小孩自觉性差,你做爸爸的要带好头啊。应该督促她先完成作业,哪能带着她一起看呢?唐文彬不理睬,眼睛都没有动一下,继续看电视。韵松没有办法,只好管住天然。然而让她更为生气的是,晚饭后,天然的作业完成了,本来快到睡觉时间了,见爸爸在看电视,也赶快跑过去看。
到睡觉时间了,韵松要天然去洗漱准备睡觉,她只是答应,身子却一动不动。过了一会还是没有动静,韵松生气地跑到电视机面前,准备关电视。还没按到开关时,唐文彬突然大喊一声:干什么!吓得母女俩一哆嗦。看看仍然专心看电视的爸爸,天然还是不想动。为了不吵架,韵松忍住气,拉起天然,就在她小屁股上打了两巴掌,第一次挨打的天然哭兮兮的去睡觉了。
韵松对无动于衷的唐文彬说,天然是为你挨打的。你就那么离不开电视吗?人家多少父母为了孩子的学习,根本不看电视。你对女儿学习不闻不问就算了,可是你作为她爸爸,不能暂时忍一下,等她睡觉了再看吗?唐文彬却理直气壮地说:她要来看我有什么办法?后来,天然为此又挨了几次屁股。
本来是大人的错,可是自己只能让孩子受罚。摊上这样没有责任感的男人,韵松感到很无助,母女俩今后还不知要吃多少苦,流多少泪。她只有搂着熟睡的女儿伤心地哭泣,一次次亲吻女儿的脸,一次次抚摸女儿的小屁股,一遍遍对熟睡中的女儿说:宝贝,你受委屈了。
劳累加之心情郁闷,韵松的胆囊炎已经非常严重了,经常发作,到后来每天只能吃一二两粮食,人也瘦了十来斤。医生说,再不手术切除胆囊,有可能恶变成胆癌……
天然已经上二年级,可以自己到奶奶家去吃饭。韵松决定去医院做手术,婆婆家离医院不远,婆婆说她送午饭,唐文彬下班后送晚饭。
住院一周才决定两天后做手术。手术前一天,韵松特地叫婆婆把天然带到家里,手术的风险说不准,除了女儿尚小放心不下外,其他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万一有什么意外,在生命的最后和最亲的女儿见了面,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回到家里,韵松赶紧洗了澡换身干净衣服,拿了一本短篇小说集和一些日用品装好。
天然和奶奶回来了,第一次和女儿分别了这么多天,韵松把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亲了又亲,想到这也许就是和女儿的生离死别,眼泪止不住就像两条小河一样流淌着。过了好一会,韵松才哽咽着对天然说:宝贝,妈妈明天要去做手术,医生会把那个坏了的胆囊拿掉,然后妈妈就不痛了,就可以天天陪天然了……妈妈去医院的时候,天然要听奶奶和爸爸的话,让妈妈放心好吗?
韵松还没说完,天然已经哭得小泪人似的,她偎在妈妈怀里,抽抽噎噎地说:妈妈,你叫医生……好好给你开刀啊?天然听奶奶的话……妈妈放心啊?
母女俩抱头痛哭了一阵,韵松要去医院了,当她再次搂着女儿的时候,看见天然的眼睛都红肿了,她不忍心再让女儿难过,强装出笑脸在她红彤彤的脸上亲了两下,很轻松地对她挥挥手:天然再见,等妈妈回来啊?
妈妈再见,妈妈早点回来啊?天然又哭了。韵松赶紧转身下楼,快步向公交车站跑去。
刚回到病房,忽见一群人抬着一个在电线杆上作业,被电击摔成重伤的鹰钢工人,急急忙忙到送到手术室抢救。不久,医生出来说抢救无效。接着,主治医生来到韵松面前,对她说,给她准备手术的血浆刚才用来抢救那个工人了,叫韵松自己想办法准备血浆。胆囊切除也是大手术,没有血浆备用是不能手术的。韵松打电话到樟科长家求救,樟科长很快把单位里A型血的献血名单拿到,并通知了两个人准备。文友小汪正好来医院看望韵松,听说这事后,把拳头用力一握,袖子一捋,露出并不壮实的胳膊,他努力把肌肉鼓出来,风趣地说:哈,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我就是A型血,看看我这强壮的身体,明天给你献血我包啦!韵松又高兴又感动,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
第二天早晨,小汪早早来到手术室门口,韵松被推到手术室门前时,看见小汪又举起他那并不结实的胳膊,微笑着对她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韵松回报了他一个坚定的微笑。手术室白色的大门就像一道鬼门关,阻断了韵松对外面一切的希望。
当她被平安推出这道鬼门关时,刚从麻醉中醒过来,隐约看见女儿、唐文彬、婆婆、小汪,还有单位里很多熟悉的姐妹都围在门口,脸都模糊不清,说话的声音很远很远。头很沉,眼皮老是往下掉,她努力撑着让它睁开,迷蒙中看见他们都露出了微笑,小汪还是那个“V”的手势……医生把切除下来的胆囊交给唐文彬,它早已没有胆囊的功能,白糊糊的早已化脓,根本不能储藏胆汁,难怪发作频繁而且疼得越来越厉害。
幸运的是,手术切口虽然有十来公分长,但主刀医生技术不错,止血及时出血不多,不用给她输血。小汪又幽默起来:唉,想做个好人好事,你却连机会都不给我,让我好没面子哦。
婆婆每次来送饭,韵松都特别感动。有一次婆婆特地早点做好饭送来,结果在路上碰上大雨,到医院时全身都淋湿了,可是病区门还不开,要到十一点后才开门送饭。韵松听说后,赶快到门口,看见婆婆在送饭的人群中提着保温饭盒,身上冷得微微发抖。一股暖流立即涌遍了她的全身,仿佛看见自己的母亲站在那里。她过去要把婆婆拉到病房,看门的不让。她急了:你看看老人家都湿透了,生病了怎么办?旁边的人也插嘴道:是啊,让老太进去吧,马上要冻生病了……看门人让婆婆进来后,韵松给她擦了脸,拿出自己的备用衣服给她换上。婆婆一边换一边埋怨:什么医院,这么晚了还不开门,要把病人饿死啊。手术后,韵松胃口就好了,每顿一大饭盒饭菜都吃得干干净净。查房时,主治医生说:不要给她输血了,她能吃,自己长血更好。
比起婆婆,唐文彬好像并不把韵松住院手术当回事。有次是星期天,韵松很想喝点稀饭,就叫他在家熬点白稀饭送来,而且一再嘱咐要稀点,她想“喝稀饭”,她不忍心让婆婆再去忙。结果他送来的是只比干饭稀软的饭,根本不能喝。韵松皱着眉头无法下咽,就说:一再跟你说要稀,结果还是这样……
话还没说完,唐文彬就没好气冲道:我要上班,要给你送饭,我不累啊?有的给你吃就不错了,还讲究什么稀的干的!
《红楼梦》里说林黛玉前世是绛珠仙草,所以她终其一生都为宝玉流泪,为自己流泪,她用这样的方式来还她前世的债。韵松从离开父母后也是一直在流泪,唐文彬不值得她为他流泪,所以,她是为自己流泪。病床上的她没有奢侈的要求,想喝点稀饭,而且在星期天,并不影响他休息也不是什么累活,不想做不心疼老婆也就罢了,他竟然如此态度对待一个病人。她流泪了,她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长大,才能是一个真正的大丈夫。
领导、同事、朋友络绎不绝到医院来看望韵松,病房里的病友们羡慕死了,都说:三十六床,看你人缘多好,这么多人来看你。听到这些,韵松的心更加温暖,尽快康复的信心更足了。文友小童晚上到病房和韵松聊天,她说:我觉得你就像石头缝里长出的小草,生命力很顽强。你看你,忍受了这么多年病痛,手术前都瘦得脱了形,现在手术一做就有精神了,跟以前那个爱说爱笑的你一样,真没想到。很多文友都牵挂着你呢,要我代他们问候你,希望你早日康复出院,我们还一起出去开笔会、探讨写作……
韵松正开心地和小童说笑,分开后就极少见面的方韵兰,突然来到病房,韵松先是诧异,转而感动,觉得二姐还是没忘记妹妹,就赶紧叫她在床边坐。可是方韵兰只是淡淡的打了个招呼,就说:我是去看某某病房同事的,我在这里拿点东西去,反正你也吃不了这么多……
韵松反应过来,很爽快地说:你随便拿吧。
方韵兰挑了几大盒营养品,同样淡淡的说了声:我走了。就转身走了。
小童和病友们都问韵松,这人是谁啊?
我姐姐。说出这话韵松都感到难为情。
切!哪有这样的姐姐?从来没来看过妹妹,今天来了,一分钱东西没带,还拿人家送的东西去送人,真做得出来!
就是,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姐姐。另外一个病友也愤愤不平。
韵松赶紧和小童把话题岔开了。
在鹰钢庇护下的大小集体工厂,在市场经济的浪潮中纷纷倒闭,大部分知青职工下岗或者买断工龄,回家自谋职业。没有倒闭的单位也举步维艰。所幸的是,鹰钢公司将韵松所在的修筑部,以及另外两个二线工厂,与全民混岗的大集体身份人员,全部转成“全民顶岗”,也就是和全民职工一样的身份待遇,仍然端着铁饭碗。当初那些干部子女或者托关系、走后门才去的好单位,现在几乎都关了门。韵松想起“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个典故,觉得自己有点像那个失马的塞翁,最起码不要为生计发愁。
张景秋就没有她这么幸运了,当了几年小钢构公司的业务副经理,公司也被市场经济大潮湮没。她横下一条心,办了工龄买断,把儿子交给老公李西平,凭着电大经济管理专业的文凭,和多年的管理经验,到深圳闯荡去了。不久来信说,去了很快就被台湾一大老板聘为属下一鞋厂的厂长,以苛刻抠门著称的台湾老板,也不得不对能干泼辣的张景秋刮目相看,高薪是不能少的,逢年过节还有大红包。张景秋打电话给韵松,豪气冲天地说:树挪死人挪活,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出院一个月,韵松完全恢复了健康,被疼痛折磨了快二十年,现在身心轻松,又是一副乐观开朗,笑容灿烂的样子。心里有种按捺不住的情绪,很想到什么地方痛痛快快宣泄一场。
她对天然说:你不是要和同学们去旱冰场滑冰吗?星期天我带你们去好不好?天然高兴得不得了,说她到学校和同学约好。
旱冰场上,韵松像一只老燕子,领着一群小燕子飞舞,一张张欢快可爱的小脸让她无比快乐,热乎乎的汗水,把她们红扑扑的脸染得像一朵朵盛开的鲜花。管理人员站在边上看着她们,羡慕地说:这个老师多好,笑嘻嘻的,小孩子学得多快。不像我女儿去上的培训班,老师凶得什么似的,小家伙都怕他。
女孩们在休息的时候,光洁的旱冰场上,韵松飞快地滑行、转圈、张开双臂像一只飞翔的海燕。她眯缝着眼睛,想象自己是花样滑冰冰面上一只翩翩起舞的精灵,尽情舞出心中的郁闷,释放出心中的激情。
第十五章 工作着是美丽的
飘飘洒洒的细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路上没有行人,出租车也很难看见,偶尔过来一辆也是疾驶而过,滋滋地溅起一道道水花。进入市区,一些商店的霓虹灯还在寂寞地闪烁,在这暂时没有了时空和纷扰的雨夜里,白天的繁华喧闹,好像是很遥远的过去了。这时的鹰山,就像一个湿漉漉的睡美人,温柔美丽而安祥。
韵松的文章、摄影作品频频见报和广播,特别是有几篇长篇通讯在全市引起了强烈反响,她的散文、小说受到老作家们的关注和好评,摄影作品也在国家级、省市级获奖。她的单位和她的知名度越来越高了,参加公司和省市文联举办的各种笔会、颁奖会和社会活动也越来越多,获奖证书装了满满一纸箱。连单位一把手都有点嫉妒地说:方韵松,你的知名度比我还高啊,到哪里都有人提起你的名字……总之,她越来越忙了。唐文彬的心里,也越来越不是滋味了:老婆整天忙忙碌碌,可是她很开心快乐。
原先韵松找话和他说,比如天然的早期教育、路上的见闻、单位的趣闻、对哪本小说故事的探讨,或者是他喜欢的书法或者国画……唐文彬觉得自己根本不是韵松的交流对象,自己从来不看小说,她说的自己都不懂。书法绘画虽然喜欢,但是对它们的历史、理论一窍不通。充其量知道扬州八怪,知道画竹的郑板桥,可是还有“七怪”叫什么名字、各自擅长的什么画、什么风格就不知道了。他不敢和她谈那些阳春白雪。为了怕韵松看不起自己,只要她提起这些话题,他要么假装什么没听见,根本不理她。要么干脆不耐烦地吼道:干你的事情,啰嗦什么!
唐文彬用这样的话冲她,韵松也忍受了,不理他就是。如果他还是用“口头禅”来骂,韵松就鄙视地说:你好歹也是个高中生,怎么粗野的连大老粗都不如呢?你不怕女儿跟你学啊?慢慢的,唐文彬骂人的口头禅基本上克制住了,家里安静了许多。
唐文彬最让韵松不胜其烦的毛病,是他从来没有条理性,从来用了东西就随手丢放,家里家具面有多大、地面有多大,他都可以放满。很多危险的工具,如菜刀、剪子,都是在哪里用就在哪里丢。从来没有想到孩子已经学走路了,要是她去抓住,出了危险怎么办?只好自己随时在他屁股后面收拾。每次韵松井井有条收拾好的东西,只要他碰过,肯定又找不到了。要是问他某某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了,还非得叫他几声,他才会答应,而且大多数是这样回答的:“我怎么知道?”“某某东西不是放在那里吗,你看不见啊?”甚至会说:“你眼睛瞎啦?不就在那里啊?”东西被他弄得找不到,好好问他一下,却总是惹来一肚子气。韵松真想不通,他从小是怎么学习语言的,丰富多彩的祖国语言,到了他的嘴里就成了“狗屎”。
热情开朗、豁达大度的性格和多才多艺,让韵松赢得很多同事和朋友的友谊,科里的老杜常常惋惜地说:方韵松,你要是个男人,我们俩肯定是“把子”。可惜你是女人,唉,男女有别,我们必须保持距离,不能引起误会哈。嘿嘿……
同事朋友们有时相约,到韵松家里去玩,打打桥牌、打打小麻将、品尝她拿手的川菜。唐文彬从不主动向客人打招呼,更不用说端茶送水,甚至他母亲到家里来也是这样,客人或者他母亲和他说话,他都是爱理不理的。客人要走了,他不会站起来送客,不会和客人打招呼,甚至连头也不抬。客人和他道别,他最多“嗯”一声,还是不动。这让韵松很难为情。平时关在家里这个样子也就罢了,可这样对待客人,令韵松不能忍受。
每次送走客人,韵松都轻言细语对他说:我们中国人历来热情好客,我母亲从小就教育我们,要“热情迎客、忍嘴待客”。你这样对待客人的态度,会让客人很尴尬,认为你不欢迎人家。
每次唐文彬都很不耐烦地吼道:我就是这个样子,我没有不欢迎人家,我不会做虚假样子……对这样的人,韵松实在无奈,甚至怀疑他的情商为负数。有时候,韵松生气了,也大声说道:连你母亲来都不理不睬,她心里好受吗?她就跟我说过,你有时候冲她,她也很难受,她是不和你计较,因为你是她的儿子。但是,别人不可能不计较的!
唐文彬竟然说:计较就不要到我家来……
韵松耐着性子说:我们中国是礼仪之邦,历来讲究对客人热情友好。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到别人家里去,主人也是这样的态度,你心里舒服吗?你还能待下去吗?
没想到他的回答很干脆:我不到别人家里去!他的确能做到,因为他没有一个朋友。
每次都不欢而散,既然唐文彬不愿意改善,自己也没有工夫和他耗,与其鸡同鸭讲白白生气,不如当他不存在好了。好在朋友们都慢慢知道唐文彬的怪脾气,都不在意了,他们喜欢的朋友是方韵松。当然,还是有个别男性朋友心存顾虑,怕引起他们家庭矛盾,提议到茶楼或者饭店聚会比较好。只有张景秋有办法对付他这个毛病,她到家里找韵松,韵松还没回家,半天唐文彬才慢腾腾地打开门,堵在门口,面无表情:“她还没回来。”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张景秋才不管呢,硬是挤进门去,往沙发上一坐,说:我等她就是。想喝水了,她就说:唐文彬,劳驾你老人家赏杯水喝怎么样?唐文彬只好倒了水,慢腾腾的端给她,依然面无表情。张景秋也不看他,只顾自己喝水、翻阅书橱里的书籍。等到韵松回来后,张景秋悄悄地和她说起唐文彬刚才无奈的样子,两个女人开心得咯咯咯咯笑个不停。这样开心大笑,在家里除了和天然在一起才可能,平时是没有的。
现在,韵松在家里除了说“把衣服收了好吗?”“把碗洗洗好吗”之类外,两人基本无语。
厂里又有人挑拨唐文彬了:女人再能,还不是被压在男人身子下面嘛!为了证明自己是个能制服老婆的男人,唐文彬恨不得每天晚上都把韵松压在身下。天然断奶后,韵松的□不仅没有瘪下去,反而更加丰满高挺了,乳晕和□的颜色还是诱人的粉红色,乳汁也没有断过,只是不像哺乳期那样多了,受到挤压就会流满胸脯。每次,当他把她的乳汁挤压得流满胸脯,她坐起来擦时,他的眼里会有难得的温柔。因为他学过一阵美术,他特别喜欢欣赏韵松的□,流出来的乳汁像兴奋剂,让他更加着迷。
市场经济给老百姓带来的直接好处,就是买商品不用凭票了。春节前半个月,韵松准备上街买些年货,等稍微空点的时候,就准备提前做些过年的东西,天然喜欢吃麻辣牛肉干、卤猪蹄、猪肚等等,这些都要在过年前做好。可是还没开始做时,就感到身体有些不舒服。春节前两天,忽然下身流血不止,只好叫唐文彬陪着到医院检查。医生给打了止血针针开了药,说可能是宫外孕,要回家卧床休息观察。医生特别嘱咐唐文彬:病人三天之内最危险,有情况立刻送医院啊!
第二天是除夕,韵松不能下厨做年夜饭了。下午厂里工人都回家了,唐文彬回家后,对韵松说:我明天要值班,马上带天然到奶奶家过年,你不能去我们就走了。既不过问韵松一个人怎么吃饭,更没提生病的事情,说完带上天然骑上自行车走了。
天空昏暗下来,阴冷的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直刺心窝。楼下的孩子们在快乐地放鞭炮,吃得早的年夜饭,鞭炮已经炸响了,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象征亲人团圆的年夜饭,在一家家欢乐祥和的气氛中开席,传承着几千年的传统和美好愿望。家家户户喜气洋洋,人人脸上笑容绽放……
躺在床上的韵松不敢动,一动就流血。她不能流血,怕流完了都没人知道。她只有流泪,让眼泪代替鲜血哗哗的流……孤单一人躺在床上,想象着小时候和父母一起过年的欢乐,越发感到凄凉。现在,父亲已经仙逝,母亲年迈远在故乡,再没有谁可以倾听她的哭诉,只有自己坚强的面对……
想起十几年前在方韵兰家里过年的情景,韵松觉得现在也不算什么了。那时,一年到头盼望的年夜饭自己吃不到,还被病痛折磨得痛不欲生,只能闻闻香味,听他们津津有味的品尝,悄悄把泪水和口水一起咽下。现在至少是一个人安静的在自己家里,虽然伤心,但没有心理压力,可以让思想信马由缰。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嫁错了郎是自己命不好,老是沉溺其中徒劳伤悲,不如面对现实坚强面对。韵松慢慢地平静了,她听着楼下孩子们的喧闹声,想象着自己也和他们一起放鞭炮、吃冰糖葫芦,比谁的压岁钱多……
又是一阵猛烈的鞭炮声,已是大年初一的开门炮了。韵松睁开眼睛,感觉有点饿,可是自己没有力气起来做吃的。恍恍惚惚中,有敲门的声音,她撑着起床开了门。
是晓川,他大学毕业后,分配在鹰钢第二钢厂当技术员,每年春节都要来给小嬢嬢拜年的。在他和姐姐英姿的心目中,小嬢嬢比爸妈亲,她不但在生活上照顾他们,还像朋友一样喜欢和他们海阔天空,想到什么就聊什么,非常放松,非常快乐。小嬢嬢什么都懂,说笑玩耍中,让他们学到了不少知识。可是和爸妈在一起就战战兢兢,生怕他们什么时候找个借口,把自己臭骂甚至暴打一顿。
晓川考上了位于本市的安徽工业大学,从家到学校公交车五站路。方韵兰规定每月给他二十元生活费,并且要他每月回家拿。学校的伙食实在不敢恭维,外地学生是没有办法了。可是像他这样本地学生,几乎每个周末都回家蹭饭,平时得空就跑回家吃点好的,或者家里做了带到学校吃。但是晓川到了学校就不想回家,他妈知道他会这样,所以要他每月回来拿,也可以在家吃点好的增加营养。
让晓川刻骨铭心的一次记忆,是他大二时,有一个月伙食费超标,离回家拿钱的日子还有五天。他用两个馒头对付了一天,直到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才走路回家,想问家里要点钱。当他嗫嚅着把话刚说完,他妈一听,眼睛一瞪:超标是你自己没有计划好,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可以每天回来吃饭,不到给钱时间是不会再给你一分!硬邦邦甩出来的话毫无商量余地。晓川没有留下来吃饭,而是流着眼泪慢慢走出了家门。
那天,当他低着头抹着泪,刚走到家属区外的马路上,韵松正好骑车迎面路过,她赶紧下车问他怎么了。看见突然出现的小嬢嬢,晓川忍不住痛哭起来,抽抽搭搭把经过说了。韵松心疼极了,心里对根本不考虑后果的方韵兰道:要不是我正好碰到,还有几天没有钱买饭票,逼他犯罪吗?她把身上所有的钱掏出来数了数,十元还差两角:拿去吧,不要乱花,饭是要吃饱的,以后不想回去就到我家去,小嬢嬢给你做好吃的。
拿着钱,晓川流着泪回学校去了。这次经历对他来说永生难忘,也更加敬重小嬢嬢了。
小嬢嬢,我来给你拜年了!小嬢嬢,你怎么了?晓川赶紧把韵松扶到床上,惊讶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不能起床,你来了,正好帮我把碗橱里的剩饭热一下,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还没吃饭呢。
晓川把剩饭热好,端到韵松床前,说:没有菜啊。
没关系,到泡菜坛里夹点泡菜来就行了。
就着泡菜,韵松吃了两碗泡饭,算是过了年。韵松问晓川有女朋友了没有,他脸一红说有了,准备秋天结婚。他说,他十分不愿意和父母在一起,想早点离开他们。“姐姐自从到四川上大学后,就从来没有回来过年。要是我有了家也不想回去了,他们的脾气,我和姐姐都无法忍受。”晓川有点悲凉地说。
韵松很同情两个侄子,自己是父母年迈,没有能力给自己爱,而他们的父母什么都有,就是不懂什么是爱,连亲生子女都吝啬地舍不得给予爱,更不用说别人了。
三天年假结束了,休息和吃药起了作用,血止住了,也没有发现其他问题。韵松在心里感谢上帝,没有让她出现危险状况,否则她连和女儿告别的机会都没有。年初三晚上,唐文彬带着天然回到家里,韵松一把搂着女儿,对唐文彬埋怨道:你忘了医生的话了吗?三天连照面都不打一个,要是我出现危险,等你现在回来,早僵硬了。
韵松知道不能指望唐文彬主动关心询问她,这几天怎么样。自己担惊受怕三天,幸好没有出现危险,见他回来,也只是埋怨一下而已,并没有生气,她知道就是自己哭红了眼,他也什么看不见。
没想到唐文彬随口就答道:你不是没有死吗?
韵松被他这样无情的话深深刺伤了心,她什么也没有说,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出来,叫天然赶快去洗漱早点睡觉。
这个寒冷的春节,没有给韵松带来丝毫快乐。更没想到的是,刚上班三天,部里又发生了一起惊天动地的事故,让她又目睹了一场生离死别的惨景。
春节后上班第四天,韵松正在办公室,拟定下一步的采访写作方案,焊接车间安全员忽然气喘吁吁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去……车间失火了……烧死人啦……
什么?韵松抓起照相机就向千米外的焊接车间跑,远远看见班组休息室一头的浓烟在扩散变淡。来到现场时,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动物皮毛烧焦的刺鼻气味,几辆救护车刚来到现场,两具被烧焦的尸体和六位烧伤工人,被抬上救护车送走了。
抓拍了几张照片后,韵松来到起火的地方,这里正是她刚进厂时待过的班组,死伤人员她都认识,这让她更感到痛心。白墙被浓烟熏黑了一大半,防盗窗栏的钢筋上,挂着几截烧掉下来的手指头,和橡皮手套一样的肉皮……她一边拍着照片,一边听着工人们心有余悸的叙述,一场惨烈的火灾事故呈现在她眼前:
早晨刚上班,刺骨的寒风吹得工人们都躲到班组休息室里,开始起炉子取暖。这个班组里,一个老工人和一个刚进厂一个月的学徒工在炉子里点燃劈柴、加炭,另一个老工人从长椅下面提出来一桶柴油,准备倒点进去助燃。
火灾事故就这样具备了条件。
炉子旁围着三个人,还有两个人分坐在两条长椅上。当炉子旁提着柴油捅的老工人,把柴油往火苗上一倒的刹那,“轰”的一声巨响从炉子上炸开。巨响的同时,大火直冲屋顶,炉子边的三个人瞬间被大火烧伤倒地,敞开的铁门,也同时被强烈的气流负压猛地吸上。火和浓烟很快笼罩了十几平方的屋子,有人赶快把窗户推开,可是防盗钢筋阻断了生命之门,吹进来的风却像鼓风机的风,反倒把火势加大了。
两个二十岁如花似玉的女孩,抓住烧红的防盗钢筋,试图逃出去,手抓住钢筋就像抓住被烧红的烙铁,可是绝望中的她们没有感觉,皮肉和指头被烫掉都不知道。她们呼喊着外面的工友,眼睛里流露出强烈的求生欲望,站在外面的工友心如刀割却毫无办法,只是一个劲流泪,叫她们挺住,马上有人来把门砸开。
屋里几位老工人忍住身后炽热的火焰,一起用力想把铁皮门打开,可是,被负压吸住的门,怎么努力也打不开。被烧伤的新工人和一同倒下的一个三十多岁老工人,从炉子边爬到门边,想等门开了出去,可是当门被外面两个虎背熊腰的铆工,抡起十二磅大锤砸开后,他们已经倒在门后,永远不能醒来了……
这场重大火灾事故造成了二死六伤,罪魁祸首就是柴油捅里还有一些松香水。是班组一个老工人,从油漆组要了一个装松香水的塑料捅,又要了柴油装了一桶放在班组,准备下次回老家时带回去。本来柴油是不会引起爆炸的,问题出在那个老工人在装柴油时,发现里面还有一些松香水,没倒干净就装进去了,就是这点松香水,导致了这场灾难。火灾发生时,这个老工人还没有过完探亲假回来。火灾夺去了两条鲜活的生命,六人终生致残。
第二天,市里和鹰钢公司安保、公检法组成联合调查组,对事故进行调查处理。调查组要求去医院,给死者和伤者补拍照片。韵松随他们来到医院,到烧伤科无菌室里,看到的都是雪白的纱布裹着的身体,根本分不出谁谁谁,外人不能进去。
他们又来到太平间,要韵松给死者照相。简陋的太平间里有七八具尸体,雪白的床单,遮住了他们留给世界最后的表情。唯有烧死的两位工友只用棉花盖着身体,烧焦的头却露在外面。那没有了头发,没有了鼻子耳朵和嘴唇的黑色头颅,咧着两排雪白的牙齿,令人触目惊心。轻轻揭开棉花,身上大如鸡蛋,小如蚕豆般的水泡布满半个身子,雪白的皮肤和黢黑的头颅形成鲜明对比,让人不忍卒睹。从小胆大的韵松有这么多人陪着,倒还没有感到害怕。只是那种好像是从地下渗出来的冷气,和阴冷的空气让她感到一阵阵发冷、窒息,鸡皮疙瘩一阵阵冒出来。
停尸床是钢丝床,中间钢丝有些松了,尸体有点下坠,床宽仅比尸体宽一点。没有广角镜头,韵松无法拍全烧伤部位。太平间除了停尸床别无他物,而要拍的两具尸体还在中间。办法只有一个:站到停尸床上拍!
在调查组人员惊讶的目光中,韵松毫不犹豫抓住床边要站上去,可是停尸床摇摇晃晃很不稳定,调查组人员连忙稳住了它,另外两个人左右一推,她终于站上停尸床边。等停止摇晃后,对焦、拍照。镜头里清晰可见的伤痕更加恐怖,想到自己的工友死得这样惨,韵松的眼睛湿润了,心在痛。她强忍住了悲痛,腿有点微微发抖,几次都差点失去重心倒下去。如果真的倒下去了,她必定扑倒在尸体上面,和他们亲密接触。
想到这里,她使劲咬着牙,屏气稳住自己,告诫自己是在工作,必须冷静。终于稳住身体和手,把两个工友的遗照拍完。调查组人员都是五大三粗的男子汉,看到这个场面,都对这个娇小漂亮的女子非凡的胆量、以及认真细致的工作作风竖起了拇指。鹰钢安全处两位领导高兴地小声道:我们处里就是缺这样的人才,回去想办法把她调到我们处来。
韵松赶回科里,立即到暗房冲洗胶卷放大照片,照片上的头颅漆黑发亮,被烧掉的五官残留部位还有些许肉色……她不忍再仔细去看了,赶快把照片放大好,出来交给科长,科长留了一份存档,另一份立即叫人送到联合调查组。
两天紧张的的工作中还没有感觉,现在暂告一段落了,韵松觉得心里堵得慌,身上开始感到冷,想赶快到澡堂去好好冲个澡,把两天来心里的压抑,和身上的寒气彻底冲洗掉。离澡堂开放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和管理员说明后,被允许提前进去。
滚热的水冲洗着全身,好一会才渐渐感到身体热起来,她闭着眼睛,就这么任水龙头哗哗的冲刷着。悲惨的事故现场、烧死的工友一个刚满十九岁,到工厂才一个月,生命的风帆刚刚扬起,就被巨浪吞没。另一个的女儿马上要上小学了,天天去幼儿园接送她的爸爸,再也不能来接她了。还有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孩挂在防盗窗钢筋上的纤纤细手……生命多么脆弱,安全生产多么重要!生命之火可以瞬间熄灭,美丽的花朵可以瞬间被摧残……生活虽然琐碎,没有浪漫,甚至有很多的不如意和痛苦。但是活着是实在的,活着是美好的。不为别的,为了自己的亲人和热爱的事业……眼泪终于随着热水一起畅快地流淌。
韵松感到全身都热得发烫,所有压抑的情绪都随着流水冲走了。她睁开眼睛,关上龙头,到更衣室慢慢擦干身上的水渍,穿上衣服,心情好了许多。澡堂开门了,她赶快跑出来,让发烫的脸颊吹吹冷风,然后精神饱满地回家。
一九八九年,鹰山日报社准备九十年代开始扩版,将小报变为大报,并招考一批记者。当时鹰山市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当不了鹰钢工人,也要当鹰钢夫人。韵松从小梦想有三个:记者、教师和作家,教师已经实现。现在十分渴望实现第二个梦想,成为一名真正的记者。自己自学考试的专业是中文,十来年企业通讯员的锻炼和成绩,到正规报社当记者完全没有问题。如果到了报社,自己可以再争取新闻专业进修,或者继续参加自考拿第二文凭。她想。
躺在床上,韵松和唐文彬说起这事,想听听他的意见。半天没见动静,她推了他一下:我刚才说的你听见没有?只听他气呼呼道:你吃饱了撑的啊?好好的鹰钢干部身份不要,要去工资比鹰钢低,福利又不好的市单位。我单位没有你的好,可是我在工会混混,写点标语制作宣传栏、跑跑腿,多轻松。哪像你从早忙到晚,晚上还要写稿,到报社不是更忙吗?
可是我喜欢记者工作的挑战性,到报社视野开阔,题材丰富,适合我的性格和特长,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记者。韵松轻声说道。
不要跟我啰嗦,你要问我,我就是不同意,你要去是你的事情!唐文彬一个翻身,把背对着韵松,再也不说话了。
韵松心里还是十分想去考记者,正好张景秋从深圳回来探亲,于是准备晚上就到她家里去,她很想听听,昔日无话不谈的闺蜜的高见,她的意见比较客观和直接。
来到张景秋家里,她正搂着五岁的儿子冬冬读识字卡片,虎头虎脑的儿子很像李西平。张景秋还是那样风风火火,说话干脆利落。韵松还没说完,她转脸对着在卧室看电视的老公,大喊一声:李西平,把小东西带过去!然后转头对韵松说道:
好事啊!我还是那句话:树挪死人挪活。我要是不当机立断去深圳,说不定现在只能摆地摊呢,我老张一身武功不是废了吗?
稍微停顿了一下,她又说:现在企业都走向市场了,谁知道鹰钢是不是能保证立于不败之地?报社虽然现在效益不咋地,但是从深圳的情况来看,今后报社的效益是不会差的,报纸效益的大户就是广告。现在鹰山还是比较封闭落后的钢铁城市,傻大黑粗。三产和民营、合资都还没有成气候,一旦市场经济活跃了,媒体的作用就大了。
见韵松在沉思,张景秋拍拍她的肩膀,笑道:老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挪个窝试试又何妨?起码还是端着铁饭碗嘛。你不知道,深圳有多少人是砸了铁饭碗,背水一战去淘金的,吃了许多苦。有的成功了,成了大款,但这只是少数。大多数还是打工仔,最多也就是混个白领。可是人家还是不愿意回去,为什么呢?他们喜欢深圳那种蓬勃的生机,人人走路都是快节奏。一日千里的发展给每个人都提供了成功的机会,说不定哪天自己就发了呢?可是在鹰山,你能看见这样的气氛吗?国营单位的大锅饭把人都养懒了,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难道你也喜欢这样消磨你的意志和生命?
冬冬拿了一张卡片跑来,要妈妈教他认上面是什么。张景秋把冬冬揽进怀里,脸上露出只有和儿子在一起才能有的温柔,指着卡片慢慢说:芒——果。
芒果是什么啊?冬冬昂起胖嘟嘟的小脸问妈妈。
是一种热带水果。
好吃吗?冬冬想吃了。
好吃得很呢,又香又甜,下次妈妈回来给冬冬带回来,现在冬冬还是到爸爸那里去玩吧,妈妈要和阿姨说话,语气中已经少了些许温柔。
好吧。冬冬嘟着小嘴,很不情愿地走了。
韵松不想再占用张景秋在家的宝贵时间,起身要走了。张景秋又拍着韵松的肩膀,意犹未尽:
当记者发不了财,可这是你的梦想啊!你爱好广泛、知识面广,永远都不会消褪的好奇心,以及正直善良的品格,这些都是一个优秀记者所具备的优势。有机会为什么不换一个自己喜欢的工作呢?我现在是为了生存和积累资金,到一定程度我也不干了,回来自己当老板。反正一句话,我坚决支持你去考记者,过两天我就回深圳,等着你的好消息啦!
张景秋把最后这句“等着你的好消息啦!”拖了一个长长的港台腔,还给她做了一个俏皮的鬼脸。这是她们少女时代常做来互相勉励和逗乐的。十几年过去了,现在忽然看见它,韵松感到既亲切又开心,立即也眯起眼睛还了她一个,有它就足够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最后韵松决定:先去考了再说,考上了就坚决放弃令人羡慕的鹰钢管理人员身份。招考结果很快出来,三十三岁年龄虽然偏大,但她却是报社无可非议一致通过的第一人。
进了报社当上记者,就像蜜蜂来到了美丽的花园、鸟儿飞上了蓝天,广阔的社会生活,给了她触及各类题材的采访写作对象。她给自己定了两条规矩,说大是维护新闻工作者的形象,说小是维护自己的形象。那就是:一,坚决不写电话采访稿,任何稿子都坚持亲自去一线采访,风雨无阻。二,不到万不得已,必须吃工作餐继续采访外,一般都婉拒被采访单位或者个人的招待。
她觉得第二点非常重要。俗话说: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有的记者被采访单位讥讽为“十一点记者”,就是快吃午饭了才去采访。哪个都明白他的意思,吃饱喝足,说不定还要带上条把香烟。下午醉醺醺的采访很快结束,把单位通讯员的稿子带回去修改一下,再加上自己的名字,稿子见报就算有了交代。其实,那些被采访单位领导碰到这样的记者,表面上点头哈腰热情款待,人一走就骂……韵松很为这样的同行惭愧。
由于掌握了第一手材料,首先保证了新闻的真实性,加之有现场感,视角独特,语言新鲜活泼富有文采,读者很喜欢读她的文章。她写贪官的不归路、写造假窝点的覆灭、写杀人犯的心路历程,都是署的真名。不少朋友提醒她:你这样很危险啊,要是人家对你报复怎么办?
韵松还真没有想到这些。其实写贪官和杀人犯,自己也从人性的角度,捕捉他们一闪而过的善良,和灵魂深处的忏悔。所以她笔下的罪犯都有可爱、值得同情和原谅的地方。她觉得自己是凭一个记者的正义感和社会良知来写新闻,报道的材料翔实,而且是站在客观公正的立场说话,不应该被人报复。也许是罪犯真的罪有应得,连他们的家人都觉得应该警示后人;也许是对记者文章中客观实际的材料和真情感动,她没有遇到过报复。
韵松更喜欢关注和更多写的是,那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弱势群体的生存状态。他们是多么需要社会关注和帮助的人群啊!特别是城管人员到处耀武扬威,把卖菜小贩的三轮车没收了,可怜的卖菜老人坐在地上低声哭泣;把摊主一家老小赖以生存的小吃摊掀翻了,夫妻俩当街抱头痛哭;小贩们远远看见城管来了,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赶快收摊跑人……看到这些韵松心里一方面很难过,非常同情他们。一方面也很敬佩他们,因为他们大多数是下岗工人、农村来谋生的农民,他们没有去偷去抢去骗,不靠政府自食其力做点小生意,满足基本的生存需求。应该受到鼓励和赞扬才对啊!占道经营是不对,可是政府如果给他们划出允许经营的地点,合理安排,谁还会为了防城管整天提心吊胆,一声吆喝就望风而逃呢?
为此,她写过记者观察和内参,呼吁政府要给这些人群一席谋生之地,不能像当年赶“盲流”一样,把他们到处撵。
由于这些文章生动感人,不少人边看边掉眼泪。很多被她报道过的单位和个人,都受到社会一定程度的关注和帮助。有濒临倒闭的工厂起死回生、无钱读大学的学子,或者挣扎在贫困线上的家庭,得到社会救助。不少文章的社会反响很大,很多素不相识的人来找她,要她去采访他们认为很重要的人物或者事件。它们可能是一个濒临死亡受到社会救助的人,一方面意志坚强与死亡抗争,一方面用他的特殊方式做出回报社会的感人之举、也可能是一个母亲背着得了怪病的儿子到处求医的故事、也可能是一个女人来哭诉,被有了第三者的丈夫遗弃的绝望……他们认为方记者不但能写出他们的故事,还能写出他们的情感,写出他们心灵深处的祈盼。
报社领导根据方韵松的特长和良好口碑,让她到特稿组专门写大稿特稿。工作受到社会和领导、同行的肯定,韵松觉得自己到报社的决定非常正确,报纸提供给每个记者的社会舞台,可以让他们尽情展示各自的才华,每个人都有发挥自己特长的机会,这在企业是不可能做到的。
让她终生难忘、惊险刺激的,是一次参加公安局夜间出击,打击黄、赌、毒的行动。
这是个周末,经过一个漫长酷热的夏季,鹰山初秋的夜终于开始有了点凉意。一阵台风,把连续二十来天的暑气一扫而光,人们被酷热弄得烦躁不安的心,终于开始宁静下来。
晚上十点钟,飘飘洒洒的细雨随风潜入,滋润着久旱的江南大地。马路边的香樟树、广玉兰、桂花树都支楞起丰润饱满的叶子,沐浴着久违的雨露。寂静的马路上,只有来来往往的出租车,碾在湿漉漉的路面上,发出一阵阵滋滋的声音,交汇成一支特殊而动听的都市雨夜小夜曲。
这个周末,是鹰山这个夏季第一个凉爽而宁静的周末。这个周末,人们有很多早就想做的事情要做。比如和爱人拥坐窗前,享受难得的清凉和宁静,欣赏窗外由飘忽不定的雨丝织成的雨帘,披在建筑物上、树上和霓虹灯下的雨夜美景,让两颗在奔忙中疲惫的心,靠在一起听听雨声和心声;比如到年迈的父母家看看,熬过盛夏的老人,身体是不是还好,是不是该给老人买点什么了;比如邀约几个好久没见面的朋友,坐在茶楼落地窗前,一边欣赏窗外的雨景,一边品着香茗,天南海北,海阔天空,那份惬意是多么难得……
自然,也有一些肮脏的灵魂和躯体,在这舒适的雨夜按捺不住疯狂的欲望和躁动。他们在寻求着刺激,他们的神经早已麻木,只有强烈的刺激,才能激发起他们暂时的兴奋,才能让他们“如入仙境”,哪怕把头摇掉,哪怕以身试法也在所不惜。
因此,在这个凉爽舒适的周末雨夜,就有一些人又要熬过一个不眠之夜了。
下午 ,市公安局治安大队向指导员给韵松来电话,叫她晚上不要睡觉,等电话,他们有任务想请她参加。
十一点四十分,雨还在窗外飘着,治安大队长郑兴中的办公室里已经聚集了七八个人,他们围坐在茶几四周,每人手上拿着一张平面位置图,图上标有吧台、客座、舞池、办公室、储藏室、安全通道等等。茶几上一个硕大的玻璃烟灰缸已经装满了烟头,郑兴中蹲在茶几旁,按在茶几上的左手指中间,夹着一支已经吸了一半的香烟,手下是一张放大的平面图,右手握着一支红笔,在图上一边划圈一边下着命令,声音低沉而干脆:
华建军,你先到,控制安全通道!
金小龙,你控制舞池!
孙茂林,你控制办公室!
你控制……。
时钟指向十二点整,郑兴中把手中的笔一放:“出发!”命令干脆有力。高大壮实的郑兴中,穿了一件深蓝色T恤衫和一条米色的休闲裤,与平时在街上和我们擦肩而过的年轻人没什么不同,可是在韵松的眼里他却是一个沉着干练、正指挥着一场大型战斗的年轻指挥官。
二十五分钟后,治安大队四辆车停在郊外一家名叫“蓝色海洋”迪吧楼下。车门几乎同时打开,二三十个人跟着郑兴中直扑楼上迪吧,只听一声声洪钟般的“不许动!”中,椅子倒地声、啤酒瓶摔碎声、女人尖叫声、和疯狂激烈的迪斯科音乐声混成一片。
为了韵松的安全,向指导员要韵松和他最后上去,可是看到眼前的场面,韵松还是禁不住胸口怦怦狂跳,腿竟有点微微发抖。倒不是害怕,而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在此起彼伏的“不许动!”声中,刚才还在摇头晃脑欲醉欲仙的近百名男女,此刻都老老实实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在正义的威摄下,那些被扭曲的灵魂和人性,此时都暂时龟缩起来;那些平时动不动就横眉竖眼动手动刀的人,如今也哭丧着脸如霜打的茄子……
在这个以冷色为主色调的迪吧里,墙上是大幅光怪陆离的壁画,蓝色的底调,上面有龇牙咧嘴的怪物和怪鱼,有瞪着眼珠的外星人、滴血的骷髅,舞池四周是黑色的吧桌吧椅。幽暗而多彩的灯光、疯狂的音乐、毒品的迷醉,可以刺激每一个细胞亢奋起来,进入虚幻奇妙的世界。有的人在这里便完全迷失了自我,他们可以去和怪鱼亲吻,和滴血的骷髅拥抱,和外星人□……
在这里,韵松看到了曾经在幽暗灯光下发生的毒品交易,冰毒、K粉、摇头丸、海洛因、大麻;看到那些迷失在酒精和毒品里的花季少女,是怎样的不知廉耻:几乎只是挂在胯上、露出腹股沟的裤子,不穿内衣,只套一件只有一颗扣子的短衣。当她们疯狂地沉醉在疯狂的音乐中时,整个胸部坦露无遗。一个又黑又壮的年轻人,留着板刷头,一只耳朵上挂着两只金耳环,一只手上除了大拇指外,每根手指都套着一只金戒指,如果只是摆阔或者个性使然也罢,可是从他的身上却搜出了海洛因。
社会学家说,只有道德能赋予人尊严。没有了道德的约束,尊严也就无从谈起。在这里,韵松看到了人失去尊严是多么令人叹息。
原来,大队根据情报和情报人员多次踩点侦察,证实了这里经常有毒品交易、吸食毒品的情况,于是制定了缜密的行动方案。利剑出鞘,九十一人一个不漏全部被扣,缴获摇头丸和其他毒品若干。
凌晨两点多钟,韵松已经疲惫不堪、呵欠连天了,可是治安大队的干警们还精力充沛地在一个个搜身、登记、照相,这家还算宽敞的迪吧此时也没有空地了,沙发和茶几都被堆到一起,腾出的空地上蹲满了人。向指导员笑着对韵松说:还早着呢,天亮后还要进行尿检。后面的工作你就不用在现场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突击行动的文章就靠你啦!
凌晨三点,韵松坐在治安大队送她回家的车里,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可是刚才惊心动魄的场面,老在眼前晃来晃去,桌椅倒地、酒瓶破碎的声音挥之不去。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心里虽然很兴奋,但也很疲劳。
她干脆睁开眼睛,享受起窗外的流动的夜景来。飘飘洒洒的细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路上没有行人,出租车也很难看见,偶尔过来一辆也是疾驶而过,滋滋地溅起一道道水花。进入市区,一些商店的霓虹灯还在寂寞地闪烁,在这暂时没有了时空和纷扰的雨夜里,白天的繁华喧闹,好像是很遥远的过去了。这时的鹰山,就像一个湿漉漉的睡美人,温柔美丽而安祥。
用什么样的体裁写这篇文章呢?上楼的时候,韵松脑子里已经在快速构思了。对,现场特写,保证精彩!
不久,一张开幕式请柬,又让韵松在北京,见到分别了十几年的闺蜜郭敏,两人都是对方人生中第一个闺蜜,所以她们都非常珍惜这份纯洁的友谊,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系。
韵松的一幅儿童人像摄影作品《山妞》,在全国儿童人像摄影展中获得了三等奖,组委会给获奖者发来开幕式请柬。想到还是旅行结婚时见到过郭敏,当时她正在准备毕业考试和考研。十几年过去了,真的很想和她说说知心话。于是,就向报社领导请了一周的假,去了北京。
已经是研究生导师的郭敏,和丈夫郑应雄正准备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去美国读博,女儿马上要上小学了,也准备带到美国读书。家里到处贴着英语单词、句子、段落,早晨醒来就听见录音机在播放英语。
韵松开玩笑道:你们是全家总动员,齐向西方转啊?郭敏无奈地说,没办法,国内读博人家瞧不起,说是“土博士”,含金量低。只有去读了“洋博士”,才能有更大的发展。她已经是一口纯正的京腔了。
住在他们十八层楼高的家里,韵松总是怕向窗下看,楼下玩具般的小人小车来来往往,没有平时看见的那样实在。抬头望天,蓝天上白云悠悠,自己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总觉得随时可能从窗户飞出去,不是像小鸟一样飞向天空,在蓝天白云上自由翱翔;就是飞到地上,变成一个凝固的玩具小人……她非常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尽管非常忙碌,郭敏还是陪韵松去了首都美术馆,观看了展览,两人在韵松的作品前合了影。回家的路上,郭敏带韵松来到一家日本料理店,低低的门楣,上面还挂着半截帘子。郭敏说:还没吃过日本料理吧?走,进去感受一下东洋风味。
很精致的小碗汤、寿司、饭团、半个煮鸡蛋、生菜。“日本人住的岛屿太小,所以他们习惯了精巧的生活,小房子、小酒馆、小街道、小锅小碗,人也不敢长得高大,否则进不了门啊!郭敏笑道。还有,日本女人说话都慢声细语,嗲声嗲气,为什么呢?怕声音大了把房顶掀翻啊!”郭敏说完瞟了一眼旁边的日本食客,做了一个滑稽的表情,两个女人忍不住,低声咯咯咯咯笑起来。
不过,人家会在螺丝壳里做道场哦,你看现在世界上精巧的家用电器,都是小日本生产出来的。我现在用的佳能相机就是日本货,比起哈苏、莱卡什么的,轻巧好用多了。韵松笑道。
就是。郭敏接着道:欧美人牛高马大,做出来的东西也是五大三粗的,德国的机械制造业世界闻名,可是他们都是制造大型机械的,要是叫小日本制造,可能都没有那么大的厂房哦。咯咯……郭敏笑完了,立即认真地说:明天我和郑应雄陪你骑车去香山玩,怎么样?
好啊,不影响你们的工作吗?
我们现在有的是时间,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骑车去,很远的啊。郭敏有点担心。
没问题,我上班、到处去采访都是骑车,每天早晨上班前还到公园早锻炼,身体好得很。
第二天早晨,郭敏把女儿托付给隔壁同事照看。又借了一辆自行车,三个人从学院路骑车往香山出发了。自行车都是旧的,韵松骑的那辆,还是郭敏同事放在楼下,日晒雨淋很久没骑的破车,郑应雄推到修车铺擦油打气,修整了一阵,当时骑上比他们的车还顺。谁知开始骑一个多小时还行,渐渐地韵松就感到腰酸腿痛,坐在硬邦邦的坐垫上运动久了,屁股也疼起来,久了没用的自行车还是问题多多,骑着它就像在和它较劲。为了减轻屁股的疼痛,韵松只好把腰歪来扭去,更要命的是,一路上坡还不少,整整骑了三个多小时才到香山。
初秋时节,枫叶还没红,但是看到漫山遍野开始渐渐变红的枫叶,韵松忘记了疼痛,兴致勃勃地和郭敏一口气爬上了鬼见愁。“这可是香山也是北京城的最高峰啊,海拔五百多米。想想看,连鬼见了都发愁。”郭敏一屁股坐在刻着“鬼见愁”三个字的巨石上,气喘吁吁地说。
韵松却笑道:毛毛雨啦,我们黄山的天都峰莲花峰,海拔一千八百多米,又高又陡,鬼见了不是愁,是吓得赶快跑啦……哈哈。
来回骑车五六个小时的记录还是第一次,和知心朋友一起,虽然很累,但很开心很值得。韵松想,要是他们一家很快到大洋彼岸去了,今后就很难再见面了,在国内虽然也是多年难见,但怎么说也相当于在一个大家庭里,要想见面几个小时就可以做到。可是到了地球另一边,而且全家都去了,他们还能回来吗……想到这里,韵松有点伤感,也更加珍惜和他们在一起的分分秒秒。
少女时,看过一本自传体小说:《工作着是美丽的》,女作家陈学昭曾是经历了“五四”新文化运动、妇女解放运动的新女性,她以切身的体验写下了这个书名。韵松对这句话的体会太深了,工作让她忘记自我,忘记烦恼,工作让她有成就感。只要工作着,哪怕再累,她都很快乐,容貌和心情一样美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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